这一群调皮鬼,还真被小井子唬住了。也许正如大人们所说的理屈词穷吧,竟一个个扮着鬼脸儿,霎时没影儿了。
那只“竖琴式”,莫非也是他给捞上来的吧?我望着小井子的背影,心里涌出一阵热浪,汪在眼窝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悄悄滚落下来……
这年秋天,我上学了,正巧跟小井子分在一张桌子上。小井子文文静静,说起话来慢言细语,那样子倒像个小闺女儿。我俩也学着别的同学那样,课桌中间用白粉笔画一道“三八线”,为的是摆样子,我俩也是男女界限分明,可从来不曾为“边界问题”发生过一次冲突。到了晚上,小井子便到我家写作业。他家里人多不安静。他数学好,算题又快又准;我喜欢学语文,读起课文像炒豆儿,字也写得挺不错。这样,小井子帮我数学,我帮他语文。
有一天晚上,小井子在我家写完作业,正要回家去睡觉,他娘来到了我家。原来,小井子的姥姥来了。家里睡不开,要领着他到才盖起新房的“万元户”雨大娘家借宿。我一听,急忙说:“大婶,就让小井子睡在我家吧。我家炕大,爸爸又没在家。”
我娘和小井子的娘,当然也很愿意这样做。于是,我娘揽着小弟弟,睡在炕外面的一个被窝里。我和小井子睡在炕里面的一个被窝里。我头朝炕头,他头朝炕尾,脚丫蹬着脚丫儿打通腿睡。
我睡下了,可一伸腿儿,被窝里没有人。我赶紧坐起来。原来,小井子躺在被窝头上,刺猬似的缩成一团,压根儿没伸腿儿。嘻嘻,这个小井子真有意思,干吗不伸开腿呀,谁把你那小脚趾头,咬下一个去嘛……
到了星期天,我俩便背上小草筐,拿上小镰刀,一块儿到小河边砍草。河崖上的草,像铺在地上的绿毯子。不大会儿便砍满了一小筐。
我们尽情地玩耍。他爱给我玩他那只装有炮塔的铁壳小军舰,我教他踢毽子。起初,他不愿意学,说这是小闺女儿干的事。我说:“什么闺女小子的,哪里分得这么清。学!”我便给他做起示范。当然,一个腿有毛病的小姑娘踢起毽子,那动作的可笑,你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小井子却一丝儿不笑,非常认真地模仿着。
小井子的腿,别看跑起来野兔似的快,踢毽子却不行,像根木撅儿,直撅撅不打弯儿。我便在树枝上拴条线,让毽子垂荡在半空,供他练习弯腿。小井子浑身累出了汗,也没踢够五个毽儿。
看到他这个受罪劲,我忍俊不禁,“格格格格”嬉笑起来。
当我们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小井子突然告诉我,明天他就要到姥姥家去住了。因为他姥姥只有孤单单一个人过日子。她要小井子去做伴儿;再就是姥姥村大,老师教得好,村里孩子念出书来的多。
小井子把这事儿一说,我一下子愣住了,一时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小井子见我这表情,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我俩久久沉默着。小井子从兜里,又掏出了那只装有炮塔的铁壳小军舰,作为临别的礼物,赠送给我。
我当然不能自接受人家的礼物,也得送一件东西给他。可我有什么好送的呢?哦,我忽然想起了那只竖琴式蝴蝶发卡。
我马上下命令似的说:“小井子,闭上眼睛,伸出手来!”
小井子照我的话做了。我把那个“竖琴式”从头上摘下来,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蹑手蹑脚在一棵大椿树后隐藏起来。
小井子听不到我的一点儿声息,便慢慢地眼开了眼睛。
我从大树后探出头,望着小井子,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小井子留着小平头,不要说扎小辫儿,连个日本式娃娃头也梳不成。我真傻,送个发卡,让一个小小子儿派什么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