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夏天,我考进上了河北省一所农业专科学校的生物科学系。学校离家700多里路。远走前的那个晚上,爷爷先是絮絮叨叨说这讲那,尔后就一言不发,他几次掉头,用衣袖擦拭眼里的泪花。
爷爷已经70岁了,但是为了我,仍挺着被岁月压弯了的脊梁。大三寒假,我回家过年,到家那天是腊月二十九,爷爷卖了一天的苹果,很晚了才疲惫地走回家来。(寒暑假间学校门口没有生意,爷爷只能改做别的。)大年初二一早,爷爷就又要出门,外面冷风飕飕,冰封雪冻,我没有权利阻止爷爷出门,因为要吃要花的我还没有获取保障自己基本生活来源的能力,我执意跟爷爷一同出去。
那天,我和爷爷守着半筐苹果站在街口,爷爷因哮喘的老病不住地咳嗽。节日的爆竹远远近近响起,串亲戚,回娘家的人来车往。这天,我亲眼看着爷爷将苹果一个个卖出。他那高拎秤杆抖抖索索的手上一个个鼓鼓的冻疮,如纷飞的弹雨,把我的心都打碎了。
返学后,我努力找寻工作,只要与学业没有大的冲突,多苦多累的活我也干。后来我在一家制版公司谋了份职,工作是晚上去公司校对打印出来的初稿。我干得很卖气,常常深夜一两点钟才准备休息。学校回不去了,就在公司旮旯一角和衣蜷上一宿,天明再匆匆赶去上课。两个月下来我形销骨立,但想到可以拿到1200元钱,心里很是高兴。我早早地对这笔钱做了预想的支配:为爷爷买一批治哮喘的良药,再给他买一条漂亮的毛皮围巾,在下一个严冬到来之前送到爷爷的手上。
然而,事情却没能如愿发展。老板原本讲好出书后就发工资,但之后却以种种原因推脱,拒绝给我们发工资,还声称想要钱就得继续在他这儿干两个月。老板的无赖行为使我怒不可遏,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们吵闹了起来,他的几个属下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被打出了门外。气昏了的我稍稍喘息了一会就猛然冲回屋中,抡起一把木椅照着无赖老板的脑壳用力砸去,老板栽倒了,头撞在了暖气管上,血流如注……
老板被送进了医院,脑骨破裂颅内出血神经损伤,法医鉴定为严重伤残。当时正在“严打”期间,我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天塌地陷的事实使我的精神彻底溃散,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刚刚临近黎明的曙光,竟这么轻易地毁于一旦?我的生命轻于鸿毛,就让它随风飘走吧,我惟一舍弃不下的是爷爷,20多年来老人家在我的身上浇灌了那么多的心血,我还没有来得及做丝毫的回报,怎能一走了之呢?
我给爷爷寄了一封信,讲述了我惹下大祸的过程,但没有告诉他深藏于我心的关于围巾和药品的想法,怕他衰老的身心承受不住过重的伤感。当狱警让我振作起来去迎见爷爷的时候,我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会见室里,我见到了铁栅栏那边的爷爷,爷爷越发的苍老了,他把一包衣物和一袋苹果推送过来,我又看到了那双枯瘦如柴布满沧桑的手,我一把抓住了这只手,眼泪奔涌了出来。苹果又红又亮,分明经过爷爷逐个的擦拭,不由地我想到了和爷爷站立街头凄声叫卖的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说:“爷爷,等我出去了再好好孝敬您吧。”11年,爷爷您能等着我吗?
黄尘路,人去曲未终
我不能糟踏自己了,我得好好的活着。监狱里有一座农场,开展着养殖项目。我在农业大学学过一些知识在这里可派上用场。我被委派担任了培育、养殖种蝎的技术工作。
爷爷每个月总会有一封信给我,每一封信里总会违反邮规夹上几张钞票。爷爷话讲得很少,有时只寥寥的三行两句,而且话的内容总是那么大同小异:我的孩子,爷爷好想你啊,爷爷一定要等你回来的。
我也至少每月给爷爷写一封信,向爷爷报告我的进步,所有烦恼和忧伤都深深藏在心底。然而,爷爷却能在数百里之外感受到真实的我。1999年5月的一天凌晨,我因劳累过度,在蝎厂观察实验的时候不知不觉倒在地上睡着了,蝎池的盖子被我碰开,成群的毒蝎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在疼痛中醒来,紧急自救,但还是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医院。一住竟是一星期。爷爷来信了,他的语调凄惶:“近来夜里常有噩梦,白日坐卧不安,血压也高了起来……你那边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