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生下了我。
我家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可我从来没饿过一顿。爹和娘种不了田,没有收入就帮别人家剥玉米粒,一天剥下来十指全是血泡,第二天缠上布条再剥。为了我上学,家里养了3只鸡,两只鸡生蛋卖钱,留下一只生蛋我吃。娘说她在城里要饭时听说城里的娃上学都吃鸡蛋,咱家娃也吃,将来比城里的娃更聪明。
但他们从来都不吃,有回我看见娘把蛋打进锅里后用嘴舔着蛋壳里剩下的蛋清,我搂着娘号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吃鸡蛋了。爹知道原委后气得要用棍子打娘。最后我妥协,前提就是我们三人一块儿吃。虽然他们同意了,但每次也就象征性地用牙齿碰一下。
庄上的人从来不叫我名字,都叫我瘸瞎子家的。爹娘一听有人这样叫我必定会跟那人拼命。
那年中考,瘸瞎子家的考了全县第一的喜讯让爹娘着实风光了一把。镇上替我们家出了所有的学杂费,送我上学的那天爹第一次出了山。上车的那会儿,我眼泪扑簌簌地直掉,爹一手拄着拐一手替我擦泪:进了城要好好学,以后就在城里找工作娶媳妇。别人问起你爹娘你就说你是孤儿,没爹娘,不然别人会看不起你。特别是娶不上媳妇,人家会嫌弃你。误了你娶媳妇,我都无脸去见老祖。
爹!我让爹别再说了,这是什么话,还没有用呢,咋就不认爹娘呢?娘也说这是真话,要听。以后,你带了城里媳妇回家就说俺们是你的堂叔和堂婶。娘说完就在那儿抹泪。
—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掉,残疾不是他们的错,那是老天对他们的不公。但他们却生了一个完美的天池给我。这个傻天池,这样的爹娘,无法再完美了。我很生气,他怎么就这么小看我呢?
那后来,你就告诉你媳妇他们是你堂叔和堂婶?我敲过去这句话。
我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当我认为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就带她回了趟家。谁知到家后,她晚饭都没留下吃就走了,我追出去,她说,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后来,我遇上了第二个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老婆。我很爱她,做梦都怕失去她,她们家又很有钱,亲戚都是些上等人家,有了前车之鉴我很害怕,只能不孝了。但是一到逢年过节我就想他们,心里堵得慌,难受。
那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老婆?也许她不计较这些呢?
我没说过,也不敢说……
天将放亮时,我敲开了部门经理的门,告诉他下面的事情请他全权处理,我有点儿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办。然后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我就直奔火车站。还好,赶得上头班列车。
那条山路确实很难走。刚开始腿上还有点儿劲,后来脚上磨起了泡我就再也走不动了。正是中午时分,太阳又晒得厉害,我只有喘气的份儿。背来的水差不多快喝完了,我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路程要走。但一想到天池的爹娘此时还在家劳作着,腿上忽地一下就来了劲,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当老村长把我领到天池家门口的时候,那一片烧得红红的晚霞正照在他们家门口的老枣树上。枣树下坐着堂叔,哦不,是天池的爹,爹比结婚时看到的老多了,手上剥着玉米,拐杖安静地倚在他那条残缺的腿上。娘跪在地上准备收晒好的玉米,手正一把一把地往里撸。
我一步一步地往他们跟前走着,爹看到了我,手中的玉米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老大,吃惊地问:你,你咋过来了?
娘在一旁摸索着问:他爹,谁来啦?
天、天池家的。
啊!在、在哪?娘惊慌失措地找着我的方向。
我弯腰放下行李,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对着他们,带着深深的痛重重地跪了下去:爹!娘!我来接你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