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就在市中心,周围就有中餐馆……”老彭说了半截,再也说不下去。
感恩节感什么恩
有一次,老蔡对老彭说:“美国的国旗有点儿像航空信封。”
老彭愣了会儿,恍然大悟:“哎呀,老蔡,你想信想疯了!”
信是老蔡每日的期待,也是他一夜的温馨。他打工回来。先看看楼门上的信筒里有没有来信,然后上二楼直奔厨房,在厨房的信筒里翻来翻去。有时拿着一张广告纸发呆,好像那薄薄的广告纸里藏着信。若有信,他并不忙着拆开。在细细辨明字迹、用枯瘦的手轻轻把玩一番后,又从容不迫地把信放回房间的桌上,去浴室洗澡,洗完后去厨房里冲茶,最后端着一杯热茶回到房间,坐在桌前用小剪刀慢慢剪开信封。
一个细雨天,老蔡撑着破伞去打工,比以往还早到半个小时,把餐馆的地拖得发亮。不料越是心神集中,越是感到困倦忙乱。把洗净的高脚杯往台上放时,脚下一打滑,额头撞在冰箱角,顿时淌出血来,而高脚杯仍在手中。老板让人给他包扎好,劝他回家,他只说没事,怕老板因他“不中用”而解雇他。经过这事,老板更不好意思辞退他了。
邻居看着老蔡强撑着身子打工不止,日子像紧绷的弦,反而担心他一休息就会从此垮掉,只有老蔡知道,他怕的不是疲倦,而是寂寞。打工时盼休息,休息时又盼打工。离开餐馆就意味着形影相吊。一个人在住处,他能听到的声音唯有三两声狗叫,邻居见了他就躲,因为他见谁就缠上谁,能多说几句就多说几句。往往邻居已经躲开,他的声音还在后面追着。
有时他会怯生生地敲响邻居的门,借东西时说一会儿话,还东西时再说一会儿话,或是带回许多半截菠菜,反复劝邻居菠菜炒豆腐,做菠菜汤。到头来,整个一条街,只有那只狗见了他还快活地发疯,一双眼睛闪着热烈的光芒。
感恩节那天,几个邻居在一起聚会。他声音孱弱,每次发话都被大家压了下去。情急之下,微带酒意的他突然站起,把左臂往胸前一抬,大叫一声:“我给你们唱首歌!”
邻居一惊,继而大笑,催他快唱。老蔡没笑,一脸的庄重,尽可能挺直身子。佝偻的腰已无法伸直,皮肤松弛的细脖子却伸得老长,露出坚硬的喉结。他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正巧这时,他女儿打来了电话。唱得声嘶力竭的老蔡弯腰抓起听筒。邻居都静下来,听老蔡紧张激动,颤颤巍巍地说:
“喂,是爸爸呀,爸爸正在唱歌呢!大家合买了一只火鸡,你吃火鸡了吗?孩子,吃好,不要舍不得花钱。冬天来了,买件风雨衣吧!唔……爸爸挺好,连个感冒都没有,过得挺好,精神也挺愉快的……”
女儿好像是几岁的孩子,老蔡的声音透出无限的亲昵和柔和。电话线仿佛正给他输送生命的精气,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光,甚至连弯曲的脊梁骨也硬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