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凡觉得有那么点难堪,手脚别扭地挤在那里,没地方放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他一改羞涩,总是疾步走在林亚茹前面。每次开口问那些企事业单位捐助的时候,语速非常快,他不想庭下来,好不让林亚茹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插进来。
从艰难羞涩开始,到理直气壮,低眉顺眼。他总算也能要到点钱或者什么了。
几天下来收获不错,不过她的小皮卡总是闹脾气,走到曲麻县的时候,索性罢工。她连踹了好几脚都不能发动。脸上的汗珠,有一点点阳光的反光。他正看得微微入神,突然听见她问起,他见过青海湖没有?
车修好后,她破例地带他去了青海湖。
青海湖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就像林亚茹,是他无法想象来仔细勾勒的一种存在。
她来到这个鬼地方只是因为小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一对一帮扶行动,他帮助了一位青海地区的同龄儿童。
长大后的她,想来这里看看她的朋友,这一看,就再也走不掉了。
后来,苏一凡在无数个夜晚回想起第一次看见青海湖的模样,蓝成宝石一样的湖,静静地躺在那里。湖边,林亚茹的倒影和云朵倒影在一起,在湖面轻轻漾着。
第二天,林亚茹说去西宁为孩子们买点东西,她一个人开着小皮卡离开的,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电话打不通,后来林亚茹回过一次短信,让他好好照顾孩子们,他问她怎么了,她却只回了很好,便再也没了音信。
他开始和所有的前任支教一样,收集大块的石块。这很容易,走到通天河,下了河床俯拾即是,用背篓一次次背过来。把院子扩大了,把教室垒得更坚固了,又托人带了一块大黑板死死地卡在石头缝里。这样,就能同时兼顾高低年级的孩子们了。
他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了,时间在这里,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可是他还是在一天天的日落星升中盼望着,能再见到一次林亚茹。
再见到林亚茹的时候,苏一凡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三年。三年了,他的手指已经黝黑得可以媲美一个正宗的藏北汉子,他已经可以仰躺在马背上驰骋草原。他已经可以。他以为自己粗狂地可以放下一切,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林亚茹身上时,心脏又一次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像那个烧着炭火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的揪心,是因为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花纹很简单,可是足够说明一切了。他再一次觉得胸口发闷,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就走回了教室。
她一直笑吟吟的嘴角,像打着弯的河水,停留在那个走不过去的角度里。苏一凡后来刻意不再想起这个场景,心脏也就能保持正常的速度跳动。
苏一凡在三天后离开这里。在最后一站西宁停留时,买完车票,他把多于的钱全买了文具和书寄往曲麻滩小学,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后来,苏一凡成为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去山高海远的地方支教过,连一天到晚骑在他背上的儿子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个真正的骑马好手。
他和寻常男子一样,上班下班,在琐碎和雷同的工作夹缝中寻找一点微薄的快乐。擦肩而过的每个人笑容都那么模糊,每当这时,他就开始发疯一般想念青海湖,想念曲麻滩上那些四处漏雨的房子,想念那些孩子们真挚的笑容,想念一个映着火光的女子和她回头注视他的微笑。
后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开始在网上搜寻关于曲麻滩的消息。在一个青海救助网络组织——格桑花救助小组论坛上,他终于找到了林亚茹。义工发的照片上,一队孩子在火堆边跳舞,远远的,一个女孩子在刚搭建好的新校房前默默工作,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