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资讯很不发达,上海因地理上的遥远而显得非常神秘。只要有人到上海出差,每位同事都会让他捎带吃的穿的。我家三个孩子,花费不算小,袁姨很体贴我母亲,每次回上海探亲都会给我们带许多礼物,我上小学时还穿过不少式样新颖的上海童装。我最喜欢的一件白底蓝花布拉吉,就是袁姨送我的生日礼物。还有那种压成小金鱼、小兔子形状的儿童香皂,更是让我舍不得用。
后来袁姨嫁人了,丈夫也是上海知青,在离西安一百多里的铜川铁路系统工作。又过了几年,袁姨就回上海了。60年代末我父亲到上海出差,还特意到老城厢登门拜访她。据父亲回忆,那场景也颇具戏剧性。他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走进迷宫一样的里弄,正想开口打听袁姨,一抬头,就望见某家墙上正挂着我一百天时戴绒线帽的一张照片,被放大到一尺二寸(那时普通照片的最大尺寸),他推门就进,心想肯定不会走错门,因为袁姨特别喜欢我那张照片,特意将底片从西安拿到上海冲扩的。
郭阿姨和李老师对望了一眼,不禁同时叹了口气,她接着说:“自从那次之后,因我父亲遭到了政治上的冲击,全家下放,与袁姨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70年代初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派”,他主动申请下放到了西安的兴平县,即马嵬坡的所在地。母亲带着小弟郭良陪他一起下放,我和哥哥则寄养在亲戚家,全家都搬离了北关。小弟自幼体弱多病,父亲在兴平遇到一个精通武术的老朋友,就把小弟交给他做徒弟,本意不过是想让他强身健体,却没想到他日后竟以习武为专职,“打”出了一片天地。这是闲话。
下放期间,母亲听老同事们说,袁姨曾专程回西安,到北关正街打听我们全家的下落。但因为局势乱哄哄的,她不得不失望而归。这个消息让母亲难过了好些天,很担心就此失去一位知心的朋友。
两代人的寻亲梦何时能圆?
郭阿姨的描述让我对这位昔日上海知青———袁阿姨充满了敬意,也特别想一睹其庐山真面目,就急切地问他们是否保留有袁阿姨的照片。郭阿姨先是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表情有点为难:照片在西安老房子里……
我家相册里珍藏着一张袁阿姨年轻时的照片,迄今至少有40多年了。袁姨本人身高适中(约有1.60米),瘦瘦的,长得既洋气又干练。照片中的她穿了件中式立领紧身上衣,俨然一位30年代穿旗袍的美女,当然更多了些书卷气。难怪当年走在西安的大街上,回头率特别高。即使是在今天的大上海,我觉得她依然“丽压群芳”,气质丝毫不输于这些年轻的上海姑娘。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祖母是浙江绍兴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父亲对水乡、对上海都很有好感,所以才会给我起了个很南方的名字“阿娟”。通过和袁姨这位上海知青近十年的交往,父母更是对几千里外的上海以及上海人青眼有加。我和李老师成家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我们接母亲同住。丈夫经常有到南方出差的机会,他也非常理解老人的心情,每次都捎回不少南方的小吃。有次去扬州出差,在外面住了一个多月,母亲正在西安的家里说着想吃南方的大闸蟹,他就提着一篓蟹推门进来了。记得那时候大闸蟹还没这么金贵,9元钱就可以买整整一大篓。
人一老就格外念旧。见我们三个子女都成了家,母亲就格外挂念远在上海的袁阿姨,总是念叨着想见她一面。尽管家里的生活条件有很大的改善,可每次听说有人到上海出差,她还是点名要那种袁姨带回来的核桃酥,这种点心相当便宜,但母亲就是爱耍小孩子脾气,老是说袁姨给她买过的点心才最好吃。等她都到了80岁的高龄,因小弟郭良要在上海发展事业,她还动了迁居南方的念头,为的就是在大上海找到自己的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