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根子收拾别人,另是一番情趣,两分钟一个,三分钟完活,嘁嚓喀嚓,一忽西皮流水,一忽二黄导板,非刘鹗刘铁云的手笔是不能描绘的。二青虎定下婚日,狠了狠,上北安城里理发。理发师傅是个嫩粉丫头,二青虎不敢正看人家,就闭了眼,挺着挨拾掇。头剃好了,二青虎一看镜里,葫芦不是葫芦,瓢不是瓢,说是锅盖,又长一圈毛。二青虎虎劲儿冒了,道出:“剃的什么鸡巴玩艺儿!”闪出一条汉子:“这是县劳模,剃不了你这刺头!你什么人?还***的敢骂人!”小刀闪光,在袖子上“刷刷”鐾出两响。二青虎是山里虎,一进城就发毛,只得交钱,走人,回家。家里人可闹开了,这等脑袋怎能结婚,下延一个月吧。女方家是善于讲理的:不行!要不结直说,干嘛这么整事!二青虎一家愁得个蚂蚁转锅台。有人说了:要是不行,找二站上海知青小根子看看有没有补救。小根子让二青虎坐下,看了三圈;又让他站着,看了三圈;又让他走起来,看了三圈,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今天不行,得明天。”二青虎已经急个乌眼青,他却让人等到明天,不知葫芦里存的什么花花肠子。二青虎无奈也只好住下。这晚,根子去木匠那儿弄了块骨胶,左熬右对,弄到半夜。第二天一早,根子让二青虎坐好,拿刷子可头抹开了。经这一抹,头发根根立起,二青虎变了样子。小根子左边两下,右边三下,“去找镜子照照。”镜子里那个二青虎,已经帅气十足,真有娶媳女]的模样了。根子说:“只能保持三天五天,以后再说吧。”
二青虎过了一道难关,根子的名也传出了老远老远。各路知青豪杰从此待根子为上宾。只要暗示一下,要烟有烟,要粮票有粮票,我也跟着不再挨饿。
戏好,散得就快,一转眼,上海人全回家了,我也回家了。离开小根子,头发又成了顶顶重要的难题。婚后不久,老婆数落当上秘书的我:别看离首长那么近,其实你只是给人家遮眉挡眼的物件。人家让你在左边,你就得上左边;人家让你呆右边,你就得呆右边。整个单位,从头到尾,顶你挨涮回数多,顶你挨的归拢多。你呀,还不能有长进,只要是有一点突出,马上有人收拾,看你还敢不敢支楞毛。听这话,我心倒一亮:头发就是我,我就是头发。五官是没招了,变化不了,坏就坏在头发上。可是,我的头发怎么也理顺不好。
这年去上海,我算计好了,下车先找根子,回来再找根子,理他两回好头发。根子在沪上已是名人,开着大发廊,用着好几个高手,他自己却只是招牌,只对几个定点人物下手。根子对师傅们介绍我后,让我坐下,一位教授模样的眼镜,给我梳了两下,就将一个好像是钻牙的物件,放我头上,那东西有个小轮,缓缓走着。一个小姐坐电脑前用上海话“嘟嘟”着。我睁眼一看,电脑屏里竟是我的脑壳。明知这只是侦察地形,可我却想着了医院的开颅手术。“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吓得男女老少全成了“阿木林”(上海方言:呆子 )。根子从里面出来,笑笑说:“算了算了,伊是阿拉农场里厢,第一只大慈豆。别人家弄不好这只头。”说着,拿来把剪子,手指为梳,拢上几拢,亮光一闪,贴耳朵飞来一剪。嚓嚓嚓,寒光闪闪,几个回合,手一拍,东北话一句:“完蛋一个!”拿镜子里一瞧:里面竟然是少年的我。
知我者根子也,可惜,可惜,我不得不回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