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女儿之间矛盾重重,但是她总算是没有辜负艾米的希望,在18岁的时候考上了一所外省的大学。艾米同丈夫一起乘火车送女儿入学的那天,天气异常地热,艾米爬上爬下地给坚持选择上铺的女儿铺床,整理衣箱,千万句的嘱咐最终只化为了一句“照顾好自己”。离开女儿所在的校园时,女儿因为终于脱离了父母的管制而兴奋不已,艾米却哭得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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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上大学的那几年里,艾米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衰老。她已即将要迈入半百的年龄。从年轻时期的爱照镜子转变成现在的不敢轻易照镜子,但是她知道,即便自己回避,岁月仍旧没有停止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因为一天十年的特殊关系,艾米更能深切并点滴体会到身体的转变。
这十年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艾米与丈夫离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因,只记得丈夫在民政局,平静地说:“我感受不到我妻子的存在,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拥有妻子。”艾米没有挽留,丈夫说得对,她也从未感受到丈夫的存在。她的脑海里甚至很少出现丈夫的样子。这样快的时间里,对于他们来说,彼此还都是陌生人。艾米请求丈夫在女儿大学毕业之前不要说出真相,尽可能地维持现状。可是女儿还是比预想中知道得要早,女儿打来电话找艾米求证的时候,艾米很是担心,可是女儿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她在挂断电话时对艾米说:“妈妈,你一直是在为了生活而生活。我和爸爸仿佛只是你生活中的道具而已。”
第二件大事是艾米父亲的离世。这件事发生在艾米54岁那年。艾米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时,医生已经为他盖上了白布。她冲过去扑倒在父亲身上,眼泪流成了河。已经记不清是从多久多久之前,她就没有这样拥抱过父亲,他的身体还散发着温暖的体温,眉眼间的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祥和的安宁。母亲坐在病房的角落,隐忍地咬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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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离世之后,艾米就将母亲带在了身边。可是一天不过二十四个小时,切分成10个时段,不过是2.4小时。2.4小时的每年,即便全部用来陪伴母亲,还是太少太少了。她甚至不能为她织一件贴身的毛衣,不能为她炖一锅香浓的鸡汤,不能陪她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母亲突然要吃红苹果,艾米出去买,回来之后看到母亲在阳台的摇椅上安详离去了……
就是在母亲离世以后,艾米突然间衰老成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的记忆变得很差,腰椎脆弱得如枯枝一般,眼睛也越发模糊,耳朵也不好使,就连味觉也渐渐混乱。
接下来的几年里,艾米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她总是试图回忆些什么来填补心中的寂寥,可回望几近空白的一生。除却年轻时的不顺利,剩余的短短四天时间里她已经历了四十年时间,所有残存在脑海的记忆都只是一个空洞的结果,而没有饱满的经历。
艾米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聊天的对象,一秒一秒的时间过得缓慢恐慌。
艾米已经64岁。64岁的她回想起自己将近四十年的空白人生,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假如多给她些时间,她会和丈夫培养深厚的感情,一生相濡以沫;她会和女儿谈心,在女儿叛逆的年代里留给她一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她会抽出更多的时间去看望父母;她会做一份工作,无论这份工作讨不讨人喜欢,她都想要尽力做好它;她会收藏几名挚友,一起发疯,一起变老。
64岁的艾米因胃部肿瘤躺上手术床的那一刻,流下了满脸的泪水:如果时间能够倒回,艾米最想捡拾起来的,是被自己遗弃的充满挫折和荆棘,欢笑和泪水的四十年丰满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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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是从睡梦中哭醒的,她紧张地跑下床去检查自己的容貌,又用力地捏掐自己的脸颊,看看手腕上普通的电子手表,在确定不过是一场梦之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