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班里我考第一,如今我考倒数第一。父亲的司机每天车接车送,妹妹会熟练地打开车门,我不会。妹妹会使用家里任何一个电器,而我,甚至连电视也不会开。虽然她亲热地叫我姐姐,但我知道,我不认同她是我的妹妹。
我不会用热水器,所以烫了手;我不会热牛奶,把微波炉差点搞炸了;我不会弹钢琴,他们说肖邦时我想念陕北的信天游,我惟一的念头就是回陕西,我要逃走。
我偷了钱,买了火车票。火车一直向西北,当进家的一刹那,我看到白了头发的妈,驼了背的爹,这才是我的家啊。
那么好吃的面,我一下子吃了三大碗,他们还是先打一盆水让我洗脸,他们问我上海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连声说着。是的,那不是我的家,我不喜欢上海,尽管他们对我很好。
妈让我明天回去,她说,你必须回去,我们还等着你将来有能耐接我们出去呢。她死说活劝,有谁知道她的苦,虽然我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可她给我的爱大到无形,十年之间,早就不是滴水之恩,她让我回去全是为了我的前程。
我于是哭着回上海。这一去就是多少年,我上了重点中学,我学会了弹钢琴,我知道了上海的所有街巷,我适应了吃西餐,当我考上大学再回陕北时,我那等了我多年的养父养母已经在黄土下葬了三年。
我跪在那里泪如雨下。不是我不想回来,是母亲觉得我不应该老往那里跑,她要让我变成一个城市孩子,虽然我的皮是城市的,可我的瓤还在陕北!
母亲终于把我变成了一个优雅的上海女孩子,但我骨子里仍然是那个内向羞涩的女孩子,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流着内向的血。我始终认为,母亲是偏向妹妹的。妹妹那么洋气,一直在他们身边,何况,妹妹学习好,很小就去电视台做主持人,这让母亲多么骄傲。而我是花钱上的重点中学。
我和妹妹同一年去读大学。妹妹在上海,我去了北京,我想离开这个家,而妹妹舍不得离开父母。
母亲在公司做副总,妹妹和她在网络上联系,她常常会对母亲撒娇,依然叫母亲妈咪。我觉得那样叫很贱。
我依然独来独往。养母去世后,我一直觉得再也没有人疼我,母亲给我的物质生活并不少,可我觉得,她更疼妹妹。
妹妹曾经告诉过我母亲的msn,我随手记在了一张纸上,那是妹妹和她联络的方式,我不会这样。
但妹妹说,母亲病了,让我给母亲一个问候。我没有msn,妹妹说,先用我的msn吧,我再给你申请一个。
谢谢,我客气地说。
妹妹嫌我总说谢谢这个词,其实妹妹一直对我很好,她说,姐姐你不要把自己封闭了。我们是姐妹,流的血是一样的。
我的妹妹,似一个姐姐一样在照顾着我。妹妹总想和我照大头贴,我总是拒绝,我说,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我不喜欢。
我上msn了。
母亲在msn一直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省钱,我给你买了波司登新款的羽绒服。我以为,母亲是在对妹妹说话,我和母亲说了说学校的情况,又说到自己,我以妹妹的身份撒了个娇,我说,妈咪,我想你。
这是我第一次叫妈咪,我居然没有感觉到肉麻,而且有一股热流往上冲,也许我的内心总有叫妈咪的冲动吧。
母亲打出了一个感动的笑脸,她说,妈咪激动得哭了。
怎么会呢?妹妹一直叫***咪啊。母亲说,亲爱的,我知道你是安妮。
我呆了,原来,这是妹妹故意的!但我却感谢亲爱的妹妹,因为她知道我心里有冰,而这些冰,可以用爱融化。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我趴在键盘上哭了很久,我准备寒假回去的时候叫自己的母亲妈咪,然后和妹妹去照大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