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过来时,已经是3天后了。他躺在窄小拥挤的病房里听着小护士数落:赶紧找你的家人,你们那个黑心老板把你送来,交了2000块押金就跑了……
他想坐起来,腿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的头嗡地就大了。他大声喊大夫,大夫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腿暂时没知觉了,能不能好起来,要看恢复情况。
那天晚上,他说了自己家里的地址和电话。他想:说了也白说,史先昌巴不得他早点儿死呢!只是,他想见见弟弟小海。
3天后的黄昏,他的病房门口出现了风尘仆仆的史先昌,他身上还穿着修车穿的那件油渍麻花的蓝衣服,他进门就骂: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欠了你八辈子血债啊?在家你不好好呆着,跑出来挣钱,这下挣大扯了吧?
他受伤后第一次哭,哭得泣不成声。他说:我不连累你,你给我买包老鼠药,一了百了。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史先昌使劲给了他一巴掌,他说:下辈子还?你想得美,想死,没那么容易。
出院时,史先昌一米六出头的个儿背着一米七八的他,他的腿拖在地上,几乎快将他压倒了。他趴在史先昌的背上,看到他的头发白了好些,他的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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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依旧破败不堪的家,他的心里再一次想到了死。他不吃饭,史先昌便用勺子撬他的嘴,往他的嘴里灌米汤,灌进嘴里,他还吐出来。
如此支撑几个回合,父亲累得坐在床沿上喘粗气,他骂:你是怎么害我都害不够啊?你从小到大都晃在我眼前,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我老史戴了绿帽子,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意味着什么吗?***把你扔下跑了,我让你吃让你喝,供你上学,结果呢,结果供出你个狼崽子,一声不吭你就走了啊!你腿砸伤了,伤了咱就治呗,你还不活了,我五十来岁了,我这是图啥啊?
他骂着骂着,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淌。父亲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他终于忍不住了,很小很小声地叫了声:爸!史先昌抬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呜呜滔滔哭了起来。他想起这些年,他怨他,恨他,却从没站在他的立场上想过。他是个男人,被别人耻笑,而他,便是他的耻辱柱……
从那天起,他开始每天拄着父亲给他做的木头拐杖练习走路。他扔掉拐杖那天,父亲买了两瓶酒回来。他这才想起,父亲好些日子都没喝过酒了。父亲说:咱爷俩今天喝点儿,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史的儿子。
虽然他从没喝过酒,却很有酒量。父亲醉倒在土炕上时,他还能说出话来,他口齿不清地说:爸,你等着,等着儿子给你买瓶茅台喝喝。说着说着,他就哭了,那一回酒喝得真痛快,心里淤积了十几年的心结一下子都喝开了。
爱谁谁,史先昌是他爹,这事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