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咋?……”父亲没等说完,两个人的眼圈全红了。
母亲病倒了,整天昏昏沉沉的,偶尔还说上几句胡话。第七天早晨,母亲清醒了过来,她直着眼睛盯着父亲:“她姥姥走了。”
父亲一愣:“不能的,你这是瞎想的。”
母亲摇了摇头:“刚才我做了个梦,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飞沙走石的让人连眼睛也睁不起。她姥姥不知道在哪儿要跟我打电话,接过电话我真真地连喊了三声‘娘’,她姥姥哭着说‘这下可见着俺那女儿了’,梦就醒了。她姥姥肯定走了。”
果真让母亲不幸言中,第二天下午舅舅的电报便送到了我们家:昨天天放亮娘去了。捧着电报,父亲和母亲直怔怔地坐在那儿,谁也没有说话。多少年以后,一提到这件事儿,父亲和母亲的眼里,全都闪着泪花。
姥姥去世两个月后,奶奶外出上厕所,一不小心踩在冰上滑倒在地,竟然得了半身不遂。父亲在关里的那几个兄弟姐妹全都没了声息,奶奶便留在了我家。母亲像侍候亲娘一样侍候着瘫在炕上不能自理的奶奶,整整两年三个月零九天,没有一点点的厌烦和怨言。临去世前,已经不能说话的奶奶把母亲拉到炕前,紧紧攥住她的手,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母亲,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安葬了奶奶,母亲和父亲这才回了关里,离家五年、姥姥去世两年后才给姥姥上了第一次坟。两个舅舅都已二十出头,明白了日子的艰辛,也开始苦拼苦熬地支撑着家。看到家里日子的艰苦,母亲和父亲便把二舅带回了关东。很快,二舅便长成了壮小伙,勤快肯干的他也赢得了十里八村人的认可,母亲便开始为他张罗亲事。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是家的责任刻骨难忘,二舅的心里一直想着关里。在接连看了好几个对象都以他的不同意而告终后,二舅终于向母亲说了实话,他想回关里,在关里娶妻生子。母亲和父亲商量了好几天,由母亲带着二舅回了老家。在母亲的四处寻求下,亲戚朋友开始给二舅介绍对象,二舅和二舅妈开始认识。在母亲的张罗下,我家承担了舅舅结婚的全部费用,为二舅操办了婚事。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为别人着想,永远想着对得起别人,却从来没为自己想过,也从来没想过是否对得起自己。她整天操劳着,为了父亲和我们,为了这个家,像蚕一样,在一点点耗尽着自己的精华。长年的劳作,过重的负担,使母亲中年起便病魔缠身,可她却从未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有病时仍强带微笑强撑着,甚至连药都舍不得吃一粒。因为她清楚:同样身体不好的父亲更需要照料,她还有5个儿女需要她去打拼,她要用她并不丰满的羽翼尽力为孩子们遮风挡雨,使他们在贫困的家境中也和其他人一样健康成长。
哥哥姐姐们一个个成家而去,上高中的我便成了母亲心里惟一的牵挂。1994年,我终于不负众望,考进了大学,成为我们村建国来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被汗水和劳累浸透了一辈子的母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可是,看到录取通知书上那高额的学费,母亲的笑容刚刚舒展一半便消失了。经过3个不眠之夜后,母亲踏上了南去的列车。7天后,母亲从关里舅舅家返了回来,两手空空,眼睛肿得老高。面对前来询问的乡亲,母亲笑着说:“他两个舅舅做买卖赔了,光银行贷款就好几万,咱还咋朝人家借钱呀!”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却听到了母亲轻轻的啜泣声。
3天后,母亲和父亲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为我筹到了上学的费用,使我在报到的最后一天踏上了上学的客车。启程的那天早上,母亲扶着包送我,一路上不停地叮嘱这个叮嘱那个。眼看客车已远远过来,母亲突然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孩子,把你手上的零钱给我吧。”
我一愣,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要钱。我什么也没有想,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钱,捧给了母亲。母亲接过零钱,叹了口气:“你姥姥快到30祭年,我打算攒点儿钱给她准备点儿啥,孩子,你不笑话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