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割豆子,杨炎一镰刀下去,割伤了腿。娘给他抹药时,他问:“娘,我是你们要来的吧?”
娘叹了口气,说:“别怪你爹,他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他怕你们都走了,孤得慌。”
他看了看正在院子里侍弄那半垄萝卜的爹,说:“人家的父母砸锅卖铁都供孩子上学,哪像他。一天只知道钱钱钱。他一天到晚净干那没用的。”
爹每年都要在院子里种半垄萝卜,也许是土质不好,萝卜全都很小很小,几乎不能吃,全家人只能喝味道很难闻的萝卜缨子汤。
娘还当好东西一样,把萝卜缨子晒干,给他泡水喝。想想他就有气。上高中时,哥哥毕业上班了,姐姐的生活费也可以自理了。按理说家里的条件好了很多,爹应该对他松一点了。
可是,每次他回家拿生活费、资料费,爹都郑重其事地掏出那张欠条,让他把钱数记在后面,签上名字、日期。每次写这些时,他都会咬紧牙关,然后把对爹的感情踩在脚底下。
那年临近高考,家里的麦子又黄了。爹捎信给他,让他回来割麦子。他终于没忍住,回家跟爹大吵一架:“你就不能割,干啥偏指着我呀?”
爹狠狠地磕掉烟袋里的烟灰,不紧不慢地说:“养儿防老,我不靠你靠谁?”他没黑夜没白天地割了三天麦子,麦子割完,他头也不回地回了学校。
那年高考,他考了全乡最高分。他给哥哥姐姐写了封信,信里说,他不指望爹能供他上大学,希望他们可以借他一点钱,这些钱将来他都会还。信里面写得很决绝。那时,他的眼里只有前程,亲情于他,不过是娘的一滴滴眼泪,一点用处也没有。
上大学走的那天,他噙着泪离家,甚至没跟爹打声招呼。他已经很多年没叫他爹了。在他眼里,爹更像是一个债主,有了他一笔笔债压着,杨炎才能使劲地往外走。杨炎吸了一口烟说,我能有今天,也算拜他所赐!
走到村口,杨炎回头看家里低矮的土房,一不小心看到站在门口的爹,他手搭凉棚向他离家的方向望。杨炎转过头,心变得很硬很硬。杨炎说:“小云,第一次去你家,你爸给我剥橘子,跟我下象棋,和颜悦色地说话,我回来就哭了一场。这样的父亲才是父亲啊。”说完,他的眼睛又湿了。
我不知道那位未曾谋面的公公为何会以这样无情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贫穷把亲情都磨光了吗?
杨炎从一本旧书里找出一张皱皱的纸,我看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好些账,下面写着杨炎的名字。杨炎说:“还清了这张纸,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我看得出杨炎不快乐,他对冲儿极其溺爱,他不接受别人说冲儿一点点不好,就连我管冲儿,他都会跟我翻脸。我知道杨炎的心里有个结。
跟单位请好假,我对杨炎说要出差几天,然后去了杨炎的老家。打听着找到杨炎家,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家里三个在城里工作的儿女,都寄钱回来,怎么他们还住着村里最破的土坯房?看来杨炎说的公公爱钱如命果然不假。
院子里还有半垄杨炎说的萝卜地。每年婆婆还是会寄些晒干的萝卜缨给我。嘱咐我泡水给杨炎喝。我嫌那味道太难闻,总是偷偷扔掉。婆婆出来倒泔水,看到我,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来了?”我和杨炎结婚时,婆婆去过。
把我让进屋,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佝偻在炕上的老人。他挣扎着起来。婆婆说:“这是小云,杨炎家的。”公公哦了一声,用手划拉了一下炕,说:“走累了吧?快坐。”
他没有想像中那般凶神恶煞,感觉他只是个慈祥的乡下老头。我说:“爹,你咋了?”婆婆刚要说,公公便给她递了个眼色,说:“没啥,人老了,零件都不好使了。”婆婆抹了抹眼睛,开始给我张罗饭。
帮她做饭的当儿,婆婆问起杨炎和冲儿。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公公,他装作若无其事,可我知道他听得很仔细。
跟婆婆出去抱柴,我说:“杨炎还在记恨爹呢!”
婆婆的泪汹涌而出。她说:“都说父子是前世的冤家,这话一点不假。你爹那个脾气死犟,杨炎更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最疼小炎的还是你爹。你看这半垄萝卜,你爹年年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