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感觉到他拿笔的手抖了一下。然后,他才在指定位置慢慢签下了名字:沈子平。
我叫沈子安。我和他合起来,就是平安。但我和他之间,不再平安已很久。我心里难受了一下。
然后我们还是一前一后地走。
那天晚上,我跟妈回家,他在医院陪夜,他倒了热水给爸洗脚,一向不爱说话的他,在那里絮絮叨叨……
第二天早早去医院,和他一左一右握着爸的手,将爸送到手术室门外。
他一直笑,一直对爸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忽然觉得此时有他在真好,因为我只剩强作欢笑,压根紧张和难过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闭,茫然在门外站着,感觉一颗心全被掏空了,空荡而无助。转头,却见他很沉着地站在那里,对我说:“放心,没事。”然后笑了笑。
我慌张的心莫名踏实许多。他还是那么倔强
手术整整进行了四个半小时,我和他寸步不离地站在那里。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只是偶尔回头看看他,他的目光,始终很坚定,很沉着。
之后,手术做完,医生把他喊过去单独说了几句话后,爸被送进了监护室。他对我说,监护室里更安全一些,有护士24小时值班,他做主让爸在里面恢复得平稳了再回病房。
他说看过爸了,还没有醒,但手术很成功。
他的口吻很平实,我悬着的心微微松缓一些。
那天,我和他都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有说更多的话。陌生太久了,除了爸现在的情形,我们似乎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后来,我躺在爸的病床上睡着了,太紧张、太疲倦。
但睡得并不沉实,短短一会儿就惊醒过来。
病房里空空荡荡,他不在。
我忽然恐惧起来,爬起来几乎不假思索朝监护室那边跑去。
他果然在,正站在监护室紧闭的门外,定定朝里面看着。我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那样看着。
“哥。”我忽然就喊了他一声。
他转头看到我,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到我身边,小声说:“我刚才去看过爸了,他挺好,一切正常。”
“真的?”我不太确信,监护室的探视时间在下午四点,每次一个人,三分钟。平常是不让家属进的。
“当然真的,我央求了一个护士好半天才让我进去。”他忽然开了句玩笑,“明天我给她送礼。”
我愣怔,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他开过玩笑,而这样的时间、地点、处境,他却说了句这样轻松的话,那样轻松的表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他。
但我还是没有想到,爸在监护室竟然一待就是三天。每一天都是他去探视,每一次带给我的都是好消息。
第四天,爸从监护室回到病房,看上去还好,只是虚弱。
医生对我说:“好险,你可差点没爸了。”
我愣住。后来才知道,爸手术时出了意外,送到监护室的时候,下达了病危通知,他怕我受不了,不让医生告诉我。而爸在监护室的那三天,一直在和死神抗争,但是他,骗了我。
他怕我受不了,所以,他自己承受,还在我面前装得那么像。
他还是那么倔强。
是我不够爱他
那天晚上,他在那张简易的折叠床上刚躺下,便鼾声如雷。是已经困倦到极限。
我拿了水果出去洗,走得很一快,怕爸妈看到我脸上汹涌的泪。
几分钟前,护士羡慕地对我说:“你们俩真幸福,还能互相照应,不像我,以后爸妈真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女孩和我相仿的年纪,独生子女。
他本该也是独生子女。妈说,当时为了要我,爸受了处分,差点被单位开除,但她当时想无论如何也得要我,这样,我和哥以后可以相互照应,即使以后爸妈不在了,也不会太孤单。
是啊,有了我,是为了和他彼此不孤单。可是如何这些年,我们就像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各自孤单前行呢?他忠于爱情离开家又有什么过错?为什么我要怨怼他那么久?这些年,爸妈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他的话,或者,他们压根就没有怨过他,他们只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