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里有医务室,医生经常给我检查身体。”孙耀庭接过李同志的话头说:“有时病了,要上附近的门诊部,他们就用车子送我去。”
“你坐过小轿车吗?”我接着问他。
“坐过,坐过,那年西哈努克亲王来北京,我就是坐小车去人民大会堂见他的。我们开会、参观,通常乘的交通车,偶尔也乘小汽车。”他的神采,又一次飞扬起来。无论是在湖水涟漪的什刹海畔散步,还是上鼓楼一带购置物品,孙耀庭总是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照顾。在广化寺内,人们叫他“老孙”,或“孙师傅”。他则叫别人“老弟”什么的。李同志今年已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孙耀庭有事找他,就这样打招呼:“老弟!……”
老人的心
穿过四合院的门,来到他的住所。他有两间房,中间有门相通。外间靠东墙的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放着一把崭新的北京牌保温瓶,以及玻璃瓶、钢精盆之类。
这张桌子的对面,即外间的西墙边,放着一个液化气罐和一副煤气用具。孙耀庭指着这些告诉我:“我可以自己烧来吃,也可以上食堂买来吃,挺自在的”。
孙耀庭与广化寺主持合影里间,在一长排明亮的玻璃窗
下,放着一张书桌。桌面的玻璃板下,压着四张放大了的照片。
一株高大的美人蕉旁,孙耀庭左手拄着寿杖,右手抚摩着宽阔的蕉叶,面带喜色;
一丛无花果前,孙耀庭站着,在爽朗地笑。
……
我将告辞,便请他赐字留念。
他挪过一把椅子,慢慢坐下。稍一思索,便在一张洁白的纸上书写了杜甫题为《八仙歌》的一首诗: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我望着这首诗沉思起来:孙耀庭为什么特别喜爱这首诗呢?是他爱酒吗,不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喝过酒。那么,究竟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这首诗所颂扬的李白那种蔑视权贵的气质,曾经不知多少次地引起他对往昔的回忆和诅咒吧。
辞出门外,我又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望了望伫立在门内的白发老人。孙耀庭,这个东方古老封建帝国的残剩人物,一生中包含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啊!他从受压迫、受歧视转为受关怀、受尊重,从仰承鼻息、阿诀奉承转为欣然书写“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不正是中国近、现代史的某一缩影么?